北方的春天总是来得迟疑。四月里,南方的花事怕已过了大半,而这里刚刚盼来春信。

最先报春的是柳芽,嫩黄的一点,怯生生的。接着是山桃,粉白的花瓣薄得透光,风一吹就散了。待到杏花、李花都开过一轮,苹果树才慢吞吞地醒来。这光景,约莫是四月初了。

苹果花是矜持的。别的花都开得热闹,它偏要等。等风暖了,等雨润了,等人们的耐心快要耗尽时,它才不紧不慢地吐出花苞。那花苞起初只有米粒大小,裹着一层毛茸茸的灰绿外衣。

我家院里有两株苹果树,树干粗粝,皴裂的树皮上爬满岁月的皱纹。每年四月,我总爱站在树下,仰着脸看那些花苞。看它们一天天鼓胀起来,外衣渐渐撑开,露出里头一抹娇嫩的粉红。这过程极慢,慢得让人心焦。但慢有慢的好处——你能看清生命的每一个细微变化。

忽一日清晨,推窗便见一树雪白。夜里不知何时,花都开了。那花开得密,一簇簇挤在枝头,远看像落了层新雪。走近了瞧,每朵花有五瓣,瓣儿圆润,边缘微微翻卷,花心处聚着十几根细丝,顶着嫩黄的花药,颤巍巍的,娇气得很。

苹果花不算艳丽,它是小家碧玉,素净中透着灵动。阳光好的时候,花瓣几乎是半透明的,能看见里头细细的脉络。若逢阴天,那白便显得厚重些,像宣纸晕了水,洇出一层淡淡的青。

最妙的是它的香。苹果花的香是暖的、甜的,带着点青苹果的涩,又掺着蜂蜜的醇。这香气很懂事,从不贸然往人鼻子里钻,只在你不经意间,悄悄溜进肺腑,勾得你心头一颤。

花开到十日,是最盛的时候。整棵树仿佛盖了雪,连树干都看不见了。站在高处望,村里的苹果园连成一片,宛如云海。这时候若下一场小雨,那就更妙了。雨丝斜斜地穿过花枝,花瓣上缀满水珠,压得花枝微微下垂。雨停后,阳光一照,每朵花都像缀了钻石,亮得晃眼。

好景不长。风一来,花便开始落了。先是零星几片,后来便成片成片地落下。落花铺了一地,白茫茫的,踩上去软绵绵的,没有声音。这时的苹果树显出一种疲惫的美,像刚跳完舞的姑娘,鬓发散乱,却掩不住眉目间的欢喜。

花落了,小苹果便冒出头来。起初只有豌豆大,青绿青绿的,藏在残余的花萼里,不仔细看都找不着。孩子们天天来看,数着日子等果子成熟。大人们则开始盘算今年的收成——若是花季没遇着倒春寒,枝头的果子能留下七八成,那便是好年景了。

花开花落自有时。苹果花不因人的来去而改变它的节奏,该开时开,该落时落,从容得很。明年四月,它还会再开。岁岁年年,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等待与重逢。

于源浩